牵手的寂寞

『我爱你。』
「啊？」
『我说，我爱你。』小瑛说，然后腼腆地笑。


一直以来，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，你会打从心里感到幸福。
可能是在看着某样东西时，想第一时间与他分享；可能想和他去分享新发现的餐厅美食；又或者是想和他一起去听偶像的演唱会等……我以为，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情况，你总会想要和他分享你所经历的一切。
我们觉得这是爱的表现，只是……这表现不是大家都承认的。

想起小瑛那天的表情，我只是苦笑。
对于当时那句突然的告白，我除了错愕，也只能呆呆地望着她。
我没想过，她会在我们毕业典礼结束后，突然说上这么一句话。
一句让我反复思考的话。


在大学的那四年，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。
在课业上，我们有很好的配合程度；在私下，我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；我们拥有同样的兴趣——摄影和旅游。
我们觉得，生活就是一种回忆，而能够将这回忆记录下的就是照片。所以我们加入了摄影学会，只因为想要磨练自己的摄影技巧，希望可以将更多回忆拍得美好。
在大家的眼里，我们就像是一对情侣。虽然面对大家奇异的眼光，我们却没有太在乎，反而相信这世界就是有所谓的红颜知己。


我没想过小瑛会告白，正如我没想过我会那么执着。


『我和你开玩笑的啦！ 』在停顿片刻，小瑛笑着说。
「无聊！」
『被女生告白的心情是如何？』
「吓到吧！特别对象是你。拜托，下次别再开这种玩笑了。」
『嘿嘿，我只是想要看看你是什么表情嘛。』小瑛说。
而我，却发现她眼里出现一丝落寞。


我不知道小瑛当时是否真的在开玩笑。我总觉得，当好友那么多年了，尚若突然变成情侣，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。
试想想看，你和异性好友亲吻时，是怎样的画面？
单是幻想，我就觉得有种恶心的感觉。

虽然小瑛之后没说上什么，而我也不再提起这回事。


『原来我们都需要时间去忘掉一些事，也需要时间去衡量一件事的重要性。』在某日和小瑛喝酒倒数时，她看着我说。
那年，我们25岁。

『你知道吗？我们以为陷入另一段新感情，就可以忘掉之前的爱情，原来这是不行的。时间从来就没有给我们机会忘记爱情，它只是让我们忘记爱那个人的感觉而已。』
「小瑛，你喝醉了。」
『我花上了好多时间与借口去告诉自己，要忘掉这样的一个人。只可惜，我做不到！是的，我该死的做不到！』
这是第一次，我看着她卸下多年已久伪装，完全展示懦弱的一面。
一个需要保护的小瑛。


『我交往了两年。在这两年里，虽然有时会感受到对方给我的幸福与快乐，可是当他离开的时候，我却还想要继续沉溺在这幸福之中。仿佛幸福就像是某种毒药，我对它上瘾，却无法抽离回到现实，』她流泪，『我希望对方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，陪着我睡着和我在起身的那一刻时，可以看见他。我希望对方可以一直存在我的视线范围内，我就是这样希望。可惜这是现实，对方总不能24小时存在你面前，所以我才会寂寞。我寂寞得很脆弱。』

『我独自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房子，过去那个人的身影却浮现了。这时我才发现，原来我需要的是一个逃离回忆的方式，而这方式原来就在那个人身上，』她说。
当时，我以为她说的是高中时的那学长。我一直觉得她爱的是那学长，毕竟他们也相处得很好，而小瑛也说过，学长是他完美的对象。
只是……

只是我们从来就会擅自误会。我们误会对方喜欢自己，又或者对方喜欢他人。我们从来没问过对方的想法，却擅自想象而导致不必要的误会。
爱情，就是这样。从一个误会开始，却没有多少人会主动去辩解这误会。


那一夜，是我看过小瑛最脆弱的时刻。
我只记得最后她依靠在我肩膀哭泣，而眼泪是她脆弱的证明。
小瑛不随意哭泣，至少认识她那么多年，都没有看过她哭泣。就连毕业典礼与同学分离的时候，也没有。
而这一次，或许真的令她很难过吧！
我不敢说什么，只怕她回想起不必要的伤心事。


之后，小瑛却告诉我，她即将离开，和他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。
我没说上什么，只是告诉她要幸福。
我看得出，那男人很爱她，也懂得迁就她。我心里认为，他或许就是小瑛命中注定的那人。
我们没有办叙别会，反正这年代的通讯都非常方便，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，想要见面的话，开车或许就可以达到对方的城市了。
所以，我们就这样透过电话，简单的道别。


『我等你的好消息哦！』
「什么好消息？」
『等你的那一位出现啊！』
「或许会等到你老哦。」
『没关系啊！最重要是，她最后出现了。』她笑着说。
「到新城市后，记得给我寄明信片。」
『拜托，都什么年代了，还明信片？』
「我有收集明信片的习惯啊！除了摄影，明信片也是留下回忆的好方法。」
『好的，怪叔叔。』
「嘿，去另一个城市之后，要好好照顾自己哦。」
『嗯。』
「记得，不要再像大小姐一样发脾气了。」
『嗯。』
「人在异乡，或许会水土不服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。」
『嗯。』
「还有……」还有，我听见抽泣声。
『嘿，谢谢。』她说，然后盖了手机。


这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通电话。
之后，我们因为生活的忙碌而开始疏远。大家身处不同的城市，过着不一样的生活方式，也在制造不一样的回忆。
偶尔的寒暄，也像是礼貌性的慰问。我们不再交心，尽管遇到生活上的困境，我们也不再告知对方，而是学会自己承受和解决。
有时想想，这或许就是长大之后的寂寞吧。
我们得习惯将不如意的事往肚子里吞，而不是找一个人分担。


过了好久以后，我再一次接到小瑛的电话。
『猜猜我在哪？』
「别告诉我，你在这里。」
『嘿嘿。你怎么知道啊？』
「拜托，没有人会无端端要另一个人猜，他在哪儿吧？」
『今天周日没工作吧！要不要见面？以前学校附近的那休闲公园。』
「我还以为你会约我去餐厅，这样可以顺便请我吃。」
『你想太多了吧！』她说。


听见她那朝气的声音，我就知道她过得很好。
再度见面的时候，我差点就认不出她了。毕竟头发变得更长且有少许的波浪卷，身上也散发出成熟的气质，整个人就有如服装杂志的模特儿一样。


「呃，请问这是我认识的小瑛吗？」我走上前说。
『如果你认为小瑛长得那么漂亮，那应该是吧！』
「啧啧！」
『所以一见面就要吐糟我吗？』
「是的。」
『近来过得好吗？』
「嗯，蛮不错，职位刚被升迁。你呢？」
『我也很好啊！反正就是老一些了。』
我仔细大量一下，整体都看不出她能突显老的痕迹，倒是令人怀疑她是否和我同年龄。
「所以这一次回来干嘛？」
『我是回来告白。』她说，然后我又再次错愕了。
是的，和那一年的画面一样。

「呃…这一次又再开玩笑吧？」
『有许多人对于告白的定义就是，告诉对方你爱他。可是告白真正的定义就是——tell the truth。』
「啊！」
『嘴巴干嘛开那么大？很失望吧？以为我真的要‘告——白’，』她刻意拉长语气。
「才没呢！」
『我小时候有个梦想……』她说。


她希望成为一个很棒的编剧。
或许因为是爸爸的缘故，让她在很小的时候，就有机会接触与了解到编剧的工作。也因为如此，在长期的接触下，才让她对于这份工作感到兴趣。
她非常羡慕那些写故事的人，因为他们的故事，而拍成一部又一部的经典之作。
她觉得长大之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，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地练习自己的文笔，也看了多部电影来提升自己的创作思维。
她觉得，在众多题材里面，最难的不是悬疑，也不是科幻，而是爱情。

她说，悬疑、战争、科幻等的电影，都不是所有人会经历的。
那或许是一部分人会经历的事情而已，而爱情却不一样。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到爱情，每个人都有机会去爱一个人与被爱。爱情最难写的，不是故事的发展，而是内心的交集。
写一部没有灵魂的爱情剧本，是非常容易；但是要写一部爱情内心交集的剧本，却比任何一个题材还要难。

爱情或许看起来简单，但是当真正经历的时候，却是无比的复杂。
她说，有一些人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忘掉一段爱情，却有一些人花上一辈子时间等待爱情。
讽刺的是，爱情的结局或许不能如愿以偿。


『是的，我总是这样觉得。』
「嗯。」
『你知道吗？我快要结婚了。』她说，然后眼里却无法掩饰那幸福感。
「所以他和你求婚了？」
『嗯，毕竟都到了适婚年龄吧！』
我笑。
『当他向我求婚时，我才发现原来一直在我面前的幸福，才是适合我的。』她说，『我们一直都要寻觅自己想要的幸福，却没发现原来幸福早已在我们的身旁。我们是个贪心的人，因为想要更多的幸福，所以才会导致往往忽略了眼前的幸福。』
「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执着吧？」
『是啊！我才发现，原来我都在执着。』
或许我也是……
『我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你，是因为我们是好友，也是……』她停顿。
「也是？」
『也是回忆里的那个人。』她望着我，然后我们四目交投。


『我曾经爱过你。』
「……」
『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和我一样的感觉。有那么时刻，我还希望你自己也能爱我。只是，过了好久，你从来都没爱过我吧？』
「小瑛……」
『给我继续说吧！』她看着远方，『我喜欢你的温柔、我喜欢你的幽默、我喜欢你身高、我喜欢你的眼神……我喜欢你好多的地方。可是，这是单方面的喜欢，却没有说出口。我曾在毕业的时候告白，可惜你的表情让我觉得很愚蠢。毕竟好友之间突然出现爱情，那很奇怪吧？所以我选择说这是玩笑。』

『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喜欢谁、爱过谁，毕竟我从来没看见你和谁交往过。只是今天……今天就让我任性一次，再次告诉你我曾经爱过你。是的，我真的爱过你。我害怕我之后没机会说了，我会含恨我的人生。我爱过你，是千真万确的一件事，是你让我觉得原来我有爱人的权利。』
「……」
『这，给你吧』她从包包里拿了一封信给我，『谢谢你。』
说完，她其身准备离开。

「小瑛！」我起身，然后握着她的手。
这是第一次，我紧握着她的手。
『你知道吗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，有一些东西，我们始终回不去；有一些事件，却只能存在回忆里，你忘了这正是我们爱上摄影的原因吗？』她头也不回地说，然后我听见抽泣声。
「我……」
『再见了，谢谢你给过的美好。』


看着小瑛的背影，我知道自己不该再追上去了。
她说得对，或许这只剩下回忆。我们错过了时间，也错过了一段爱情。


打开信封，而里面却有一张照片。
是小瑛和我的合照，那年毕业的合照。
我只是记得当时……

『来，我们合照吧！』
「合照干嘛要牵我的手？」
『哎呀，我总不能让大家知道，我到毕业也没交上男友吧？你就委屈一下吧！』她说，然后我们合照。


现在看着这照片，我才发现，原来我们真的错过了。
而那时候，我们或许应该勇敢一些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［完］